只有在弯刀真正砍下来时,虔诚的信徒才会知道,无论是回还是红,黄还是长生天,它们都保佑不了任何人。


【资料图】

一群牧民,在连续逃了数日后,终于停下脚步扎营歇息。在他们的达尔罕死后,长老带着部族的其他人连夜西逃,能保护这几百名老弱妇孺的,只有三四十名举棋不定的青年。

早些扎营的时候,来回巡逻的游骑们想起了他们的达尔罕还活着,并带他们去抢掠另一个死去达尔罕部落的时候的话:

“拿不起刀的人会变成奴隶,无法自保的部落会被吞并,这是人人都知道的!他们的达尔罕死了,那么我们吞并他们是理所当然,既然失去了达尔罕,让新的达尔罕满意也是理所应当的!”

没错,有哪个部族失去了首领可以存续?他们只会变成另一个部族的奴隶,每天放羊、挨饿,靠着混着泥巴和骸骨的草饼捱过一天又一天,然后在这个部族被另一个部落吞并前饿死或鞭死,自古皆然,往后依旧。

大概就是这个原因,当他们的仇人部族赶上时,他们大多数没有选择拼死,都抛弃掉父母妻儿,拍马以最快的速度逃往背离火光的地方。剩下几个人,想着冲进营内,至少把自己的妻子或是儿子带走。当他们被来人发现时后,弓箭穿透了他们的胸膛,新丧的灵魂在空中飘荡,说话的声音化为风声化火声,不住的呼啸着,预备迎接着妻儿的魂魄,一同回归那从未保护他们的长生天。

有幸没有被射死的青年,在哭声喊声中找出了家人的位置,一个蒙骑正在用绳子套住他的姐姐,青年大步上去,手中的短矛奋勇刺去,那个蒙兵大叫一声,倒在地上。见到青年,刚刚还在拉着女儿的父亲挺身撞过去,哭问青年为什么要回来,一言片语之时,追杀来的蒙兵听到喊声,举着兵器围过来,青年未来得及反应,被刀把击昏过去,骑兵把他们一家驱赶到一处,当青年再次醒来时,发现身边有百十号人,大多都是老弱妇孺,几十号蒙兵围着他们,当中一个最高穿着最好的,正琢磨如何处置他们。

“他们胆敢反抗,把老人青年全杀了!女人小孩带走!”

想要把家人带走是不可能了,自己突出去也是妄想。而刚刚凄惨的喊声犹在耳边。

“饶了我!我一时昏了头,我愿意给你们当牛做马!”

“杀了杀了!”

“我爷爷跟我说,喝下杀死的敌人的血,会得到先祖的庇佑。”

一个蒙兵笑呵呵的说。

把老人与家人分开,踢开哭喊求饶的孩子和女人,举起弯刀正要砍下去的时候,只听远处呐喊,吓停了手中的刀。

“住手!”

似是女人的声音,中气十足,伴随马蹄声来,敏锐的老兵知道,一般女人无法发出这样的声音,来者必然是骜人。

声音的主人见停手,放慢了马匹,徐徐而来。

然而老道的战士们并不放心,团到一处,弓开矛挺,冲着来人喊:“是哪里来的骜兵!”

说话间,借着星斗月色与朦胧的火光,看到来者,头不顶盔,露出平首长的耳朵,到脖子一半的黑发,柳眉杏眼,点脂的嘴唇。身上披着长袍,内衬蒙地没有的优骏光明铠,腰间水纹鞘的宝刀,高头白马鞍韂分明,告诉着众人她不同平常的地位。

“你们当中年纪大的,参加过两年前南征的人应该听说过,我是洪台吉任命的札鲁忽赤!名字是舜若欢欣!”

“老爷子,札鲁忽赤是什么啊…”

“是定规矩的人。”

老兵对新兵道。

见半天没动静,舜若欢欣解开长袍,露出背后绣着的吐舌黑鹰

“鲁道夫洪台吉的旗帜为证,我是汗王的忠臣,前来传达洪台吉的命令,立刻停止对这个部族的攻击!让他们跟我回到洪台吉的游营,而也请贵部的首领立刻跟来!”

“这位英勇的满达海,我们一直都是阿勒坦汗的子民,向有仇的部落报仇是一直以来的规矩,希望您能让我们对祖先有个交代。”

见众人没打算听话,舜若欢欣抽出弯刀来,高声喊道:“洪台吉南下,是要为大元的子民拿回草场,拿回家园的!她的命令是新法律!无论过去是否对你们有所约束,现在都必须遵守!”

“唔…”蒙兵的首领还在思量。空中欢欣将马鞭用力向地一抽,发出的响声让在场所有人惊了一惊,仿佛打在他们的精神上,还没回过味来,四面聚来二三十个具甲骑兵,有骜人有蒙兵,都汇到欢欣身边。

“难道你们非要试一试洪台吉…未来的大汗,大元的皇帝的威力吗?”

“啊啊啊啊…不必如此,我们都听您的…”

蒙兵认了怂,让放了那百十个人。

“快回去通知你们的达尔罕,让他告诉你们的诺颜,立刻到洪台吉的大军内听令!”

“是…”

几十个骑兵垂头丧气,悻悻而去。

见蒙兵撤去,众人惊喜交加,欢欣轻马而来,问道:“你们这个部族还有多少人?”

当中青年的父亲年纪最大,上前道:“札鲁忽赤诺颜,感谢您救了我们,我们这个部族只剩下了您眼前这些…”

“既然如此,你们已经没地方去了吧?跟我回洪台吉的优营吧,洪台吉回安顿你们的。”

“感谢您,感谢您。”

欢欣使几个骑兵到其他部族取食回来,让这个残余部饱餐一顿,缓缓的领着向东北去,沿途上有许多部加入队伍,他们当中大部分扶老携幼,驱赶着牛羊而来,但偶尔也有几十个几百青年,眼睛发着光芒,加入这支队伍,从来没有人敢阻拦。

俗话说的瑞雪兆丰年确实灵应在北方,年余的白灾后草木迅速生长,这片临近长城的草场战线出了以往从未有的勃勃生机。在数日之后,这支大队的前队已经到达了鲁道夫的游营。这是许多年轻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连营,虽然实际上是无数个小营地拼凑,但光看规模,与老汗筑造的新城相差无几。

这样大的营寨对于以游牧为生的蒙古人来说已然可称之为城,虽说没有汉地的坚墙利炮,止以木围墙,也修建了许多高达数米的瞭望塔,时时有备甲的骑兵巡逻。这些骑兵背后就是数不尽的蒙古包,多次的南下劫掠请来了不少有能力之人,他们规划地区,各处帐包分列有序,放牧练马亦有所在,甚至连舞刀弄枪射箭的地方都独有一处,总是能看见一些小的台吉诺颜领着十几个本部骑兵外出射猎探查。

跟着空中欢欣的脚步,这些蒙古难民渐渐挤进大营中间,鲁道夫在营寨中间留有一块空地,除了自己所需的各个营帐,还能容纳千人,看着这些迷茫的同胞,空中欢欣站在中间的空处,卫兵自觉为她喝停群众的嘈杂声,她从腰间取出羊皮卷轴,清了清嗓子念到:

具足十一脂诸佛等身,受长生天青空下抚触,了彻三妈祖初生愿望,鲁道夫洪台吉令旨:

我管辖下的无论大小济农、台吉、诺颜、宰桑、达尔罕应严格监督子民,征收租税。不忠者应交付审判,视情况,得没收其全部财产。传达各项命令,不可言以不知而不行。所有首领都应救济照顾贫困之人。如果资产不足,应上报部中长者首领,请示办法。不管贫困者是何人,宰桑都应收而助之。宰桑无余,应通过上级审判官报告台吉。台吉之决无用,该贫困者可以上告。该台吉受责。

又,有因贫困而致死的人时,该管首长受责,辨其所行不忠,加以处罚。大营止盗,每十户置一长,该长下民遇奸盗之事当上报。知晓而不报者有罪。盗人监禁。受重监禁二次者,第三次故犯,其妻子、财产一律没收,并判为奴隶。小部全体居民合谋进行窃盗时,别的台吉监视该长部。非作歹的者,要当众吐责鞭打,加以侮辱,广告其恶行,诸人当诽谤之,决不怜惜。这是来自于洪台吉的护佑。

以部中精明识字者为小札鲁忽赤,受洪台吉认可。凡一切诉讼,除各小札鲁忽赤,别人所做的判决都无效。决不公者三札鲁忽赤应予免职。由于迟延,使罪人逃亡,应没收其牲畜的一半。就与己无关之事,为别人告状者,得其罚款牛羊一半。

长幼、贵贱、全体都平安!

话音刚落,有听懂之人敬喝,队中多是流亡之人,只知从此有所依靠,哪有不欢喜?皆齐声万岁朝中间洪台吉的行帐,或顶礼或下跪。

“好热闹!”

“唔…这可真是…”

空中欢欣指挥各部分去向时,空场的最边缘处,站着两个骜人;周日宁静与富士奇迹,她们已经到了一些时候了。

“汇聚人民,坚革修甲,广布营寨,布告法规,豪言壮志,气势如虹。这就是下一任汗王鲁道夫。”

“她貌似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?真是了不起。”

“鲁道夫是拂菻一个有为的皇帝的名字,老汗从小就是把她当做继承人培养的。”

“唔…她真的可以成为合罕吧?”

“天子,兵强马壮者居之,而终难在能于位上常坐。该去拜见一下这位洪台吉了。”

待到人群散去,二人来到帐外,有具甲侍卫守护,看头盔突出的锁子把,知晓这是两个骜人。

“我是乌梁海千户,她是我的台吉,应命前来拜见洪台吉。”随后晃了晃手中的朵颜卫印信。

侍卫接信转入,不久便出,归还印信。

“请解刀。”

二人奉出佩刀,进入帐中。

一进帐中,观其中布置与其他帐包无二,无非是桌子大些,悬挂地图更加清晰,纹饰于其身份来说过于简单。加高雕纹的木桌置于帐中后位置,其后的一把太师椅上,坐着蒙古未来的主人,洪台吉鲁道夫。

她身披绿袍,内部隐约可以看到轻型的鳞甲,靠坐在椅上,一手拄颞,一手看书,正全神贯注,似未发觉来者。周日宁静看着这披棕戴黑挂银的骜人,还在评定打量时,贵人开口了。“书上说,‘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。受国不祥,是为天下王。’我翻来覆去,看了许久,一直不大明白,请试为我解答。”

好洪台吉,先要给我出个题了?“国之垢,意为国中非仁非义非忠非孝之事,世人皆以之为恶,然风作雷霆之时,其包藏扭转乾坤之机。能得此机而甘受非议,可称谓社稷之主。”

鲁道夫半天没吭声,周日宁静继续道:

“国不祥,意为国中白、旱、水、火、强邻、妖邪所生之灾。其横行之时,不潜身缩首,塞言粉饰,能直面其恶,八方调动制止者,可称为天下之王。”

话音刚落,书往桌上一扣,站起身来。“您果然是见多识广。”一边说一边绕过桌子近来。“欢欣出去许久,我帐下虽多有勇猛之士,却缺少识文之人。”

等到鲁道夫站在面前,奇迹才发觉她比自己高出一头,一双紫色的眼睛烁烁放光,瞧了瞧周日宁静,又转向自己,四目相对的一瞬,奇迹仿佛被钉住一般,止不住的往她眼中去看,去钻。

“营中整备齐全,不下于汉地西人,怎么会没有识文之人?”“他们都是工匠而非学士,一日从早忙到晚,哪有时间论道。何况专于一事者,往往管中窥豹,不足全语。非得是像您一样的豪杰,才能够统观全局,多年不见,您可好?”

“托您的福,方才好起来。”鲁道夫微笑着又看向奇迹。“这位是您的女儿吧?是个不错的人啊。”

“额…臣名叫富士奇迹,拜见洪台吉。”

手撑着下巴,上下打量一番。“假以时日,必将会是像你嬢一样的英雄吧。”

“不敢。”

“我何足英雄?”看了看站着的二人,鲁道夫道“瞧我这什么样子,二位请坐。碧穹!拿些好的点心来吧。”三人刚才坐下,从帐后转出来一个牝骜人,端庄婉约,脸上带着笑意,捧着点心盘子,置于桌上,随后告退。

“话又说回来了,乌梁海草场如何?一应事务处理可麻烦?”

“回禀台吉,都还算顺心,只是单单走了长昂的六叔兀鲁思剌。”

“这个人确实狡猾,不易追捕。”

鲁道夫从案上抽出一把短刀和一枝令箭。“所以我替千户把他除掉了。”

“不用我再分兵追击了,您可真是贴心。”

“他身边还有一些人口牛羊,现在都在营里安置,既然是乌梁海的人,最后也该回到乌梁海,等您回去时,可捎带上,若是护送者不够,我的部下可以替您分忧。”

“感谢您。奇迹,去看看我们的族人。”

奇迹起身出去,帐下空留宁静鲁道夫二人。

鲁道夫摸了摸太师椅,对着宁静“这几年不太平,乌梁海部直面蓟辽,受到的创伤不小。”

宁静笑呵呵“在我那里,可坐不着您这样的椅子。”

“什么坐得到坐不到,万事还要讲个舒心才是。部下打听这把椅子是尊贵之人坐的,从蓟镇直接给我抬了回来。幕僚跟我说这叫太师椅,后来我就一直坐它,希望能得到俊杰的赐福,其实坐起来不大舒心,两端太长了,够不着。”

“够得着,够不着,人们见到了,皆以为不同凡响,便足够了。”

“起初该是如此,后来我打听到,这椅子是宋朝一个大奸臣造的,我问幕僚为什么不跟我说,你猜他说什么?”

“他说什么了?”

“他说,椅子就是椅子,跟谁造的没关系,它能用来坐,便是足够。我深表同意。”

侍人奉酒,二人互敬酒。

“乌梁海,能出动多少人马。”

“可出三千骑士。”

“哈哈,不必瞒我。”

“好吧,只有骑士一千多,其中包括我的孩子。”

“如此…请您协助我的堂哥,在蓟辽交错一带干扰明军吧。”

“洪台吉,您误会了,我只是来拜见洪台吉的。部中人口凋零,抽不出人来。”

“抽不出人南下,靠牧羊牧马,几时才能壮大?”

“可去察哈尔诸部互市。”

“察哈尔大汗准了?”

“准了。”

“他既然准了,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?”鲁道夫把目光钉在宁静身上。

“他既然准了,你的人马又要防备谁呢?”

宁静可不吃这一套。

“防备明军,等到您大胜回来,他们趁机出塞捣巢,我们势必为您掩护。”

“当我回来时,蓟辽不会再有成型的军队。”

言语中极尽的高傲之气,激起了周日宁静的兴趣,非要跟这位年轻的洪台吉抬抬杠不可。即刻把原本预备的欲擒故纵的一套话忘到爪哇国去了。

“你看到我的军营了,我本部就有一万甲骑,现在整个东方的达尔罕都在陆续来到这座军营,用不了多久只要老汗把令箭发出,就会有五万骑兵随我南下,当千明还在为了几口铁锅跟大同打生打死的时候,我会直接砸开长城,击溃蓟镇和辽东的明军,直取京城。”

“您想攻城?您不是没有见过宣府城池的城墙吧?”

“蓟辽不比宣大,连察哈尔的那群人都能随意劫掠,我会以我的骜人精锐打破阻碍我的城池,继而放马三河,让嘉靖晓得,真正的天子不会缩首内城。”

“进困京都后,又复如何?现如今蒙古诸部人民肉不得熟食,茶不得常饮,为铁锅一口,打生打死。跟随您南下,无非都是为了这些生存之物,逼明朝天子互市,姑且求之不得,攻打京城,该有多少死伤,又是何必呢?”

“难道戈武满都海忘记昔日屈辱了吗?”

[不是吧,这就刺激到她了?…]

“我知道,你幼年于哈萨克九死一生,到处受人歧视,入明朝,差点砍了脑袋;游西域,几乎被抓去为种,骜人受的屈辱,你没有没受过的,我本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,才会专门请你来商议。”

“洪台吉部下不缺乏兵强马壮的台吉,何必非要以为我一个新任的千户做英雄呢?”

“部中大大小小的诺颜台吉,大多以为我不过是个有一夫之勇,很会打的长耳朵丫头,都对我阿谀奉承,豪言壮语,说要什么为我复兴元朝,其实心底里不过是拿我当个招牌,多抢几口铁锅罢了。”

“…”

鲁道夫绕到帐中间,也不看宁静,继续说道:

“骜人有千钧之力,无论是放羊还是作战,都远超于常人,她们,我们本该就受到尊崇,可现在看来呢?每家每户生了一个骜人,他们也会祝福,等到长大了,把她们送去哪个首领的部中当先锋,连饭都吃不饱。我年幼时亲自带兵灭了一个部族,把里面几个年幼冻饿的骜人接回来,给她们准备了吃的东西,你猜怎么样?她们手动都不敢动!她们说‘妈妈说,如果吃的太多,就会被驱赶在前面被南方的妖术师放雷打死。’”

“请您不要太…”

“若是侥幸拖着半条命回来,落得个残疾什么的,每天早晚得有几十个人出入帐内,就好像畜生一般;畜生还能吃饱呢!可她们受孕受种,也只能吃到有力气勉强能生孩子的份儿,就这么连续好多年,惨死在某个帐篷里,最后喂了狼。若是不幸生了骜人,亦如此往复,绝无出头之日。甚至我还听说,汉地里让骜人生出的男孩子长到能生育之时,便勾引其与母回交,寄希望能生出更多骜人,替他们守边。”

说话间,鲁道夫不觉已站在宁静面前,宁静巍然不动,接着听她说:

“他们甚至连我嬢都不放过,哪怕我嬢自幼冲锋陷阵,为伯父攻坚克难,团结骜人,威服部众,带领他们到南方抢掠,过上能吃饱的日子,可他们私底下都是怎么说我嬢的?说我嬢汗是上辈子不敬成吉思汗还是什么的,这一生罚为骜人。还准备如果嬢汗失利就落井下石,就跟明朝说骜人是妖孽,篡夺了黄金家族的血脉,以此为由求封赏。”

宁静看着,鲁道夫眦裂双目,忽然有悲哀之形,忽然存坚定之意,只是沉默不语。

她又张开双臂道:“而什么让我们沦落至此?好像就是多少年前那一群嗜血的长耳朵疯子自称先知之类什么的,妄行杀戮所致。但仔细想想呢?汉人和蒙人互相厮杀该有多少年了?至今汉人也会偷偷往水里下毒,出塞捣我们的老营,他们怎么不如此恨了?”

“有道理。容我胡言,那些伟大的君王,包括成吉思汗在内,哪有一个不行杀戮的?”

鲁道夫听了,晃动着耳朵,欢喜之色溢于言表,以几乎脸对脸的距离看着宁静道:“你说的对啊!他们哪个不是这样的?而等到他们的后人执掌天下时,却又纷纷自诩仁爱。难道这些,不尽是为稳居宝座的手段么?”

哇哇哇,这个洪台吉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了不得…

看着一边踱步一边说话的鲁道夫,宁静如此想道。

“所以,周日宁静千户,倘若追求真的太平,整天抢劫是无用的。我希望,有朝一日能挥兵南下,夺回南土。就像忽必烈一样…更超越忽必烈,超越明朝那个太祖朱元璋,超越成吉思汗,乃至超越古代的天可汗!铸造一个真真正正,汉蒙骜等万族互往,安居乐业的天下,这样,才对得起嬢将我命为合罕(皇帝)。作为被称之为女英雄(戈武满都海)的周日宁静,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?”

[该说了,那句话怎么说来着?]

周日宁静缓缓起身,拱手道:“既如此,安敢不效犬马之劳?”

“好好好!果然跟你就不需要什么花言巧语。”

抓着宁静的腕子,把她拉到地图前,鲁道夫指着道“我们会从喜峰口进入蓟镇,之后请千户跟喀喇沁部一同东进,阻击辽东来的援军。你们此间无论劫掠缴获,我都不要一分。若是我堂哥仗势多占,我会分给你一些缴获。至于察哈尔,只会趁机抢劫辽东,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的。”

“洪台吉,我还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
“缺少马匹吗?我会让欢欣准备八百匹良马给你带回去。”

“倒不是这个,我希望能让我的女儿,奇迹留在您这里进发。”

“不是问题,我需要每一位骜人勇士。”

“那么,当您要我进发时传箭与喀喇沁即可,我明日就动身回去,祝您平安。”

“平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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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乌梁海台吉,你名字里的富士是何意思?”

“我母亲是东面的倭倭人,倭国有一座山唤作富士山,因而娘以我名为富士。”

“倭国可是隔着大海,听说那里的人浑身上下没有毛发,没想到千户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。”

点炉的大帐内,许多年轻的台吉诺颜共坐一处,饮酒吃肉。奇迹自知鲁道夫要与宁静单独说话,看视兀鲁思剌留下的遗民后,便到处去逛了,看一副搭棚内匠人打铁时,背后让人拍了一掌,惊得奇迹打个寒颤,回头看却是天狼星。

“刚刚到就又遇见你了,随我去帐内喝酒,认识一下其他人。”

就这样,被拉到帐内的奇迹硬是被灌到掌灯时节,期间听这些台吉谈天说地,无非是些红黄逸事,饮到深处,有要比试刀马的,要与奇迹比试,推脱不过,奇迹至少尽力收手,不让这些年轻的台吉输的太难看。

再饮过下一轮后,奇迹借口吹吹风,离开帐内,看远处火把闪耀下,站着周日宁静,正望着天空沉默不语。

“嬢是何时出来的?”

“有些时候了,没找到你,因此在这里吹风。”

“我还以为以嬢的秉性,一定会找个热闹处喝酒。”

周日宁静活动活动身子,一手抱着女儿的肩膀,引其看天。

“哈哈,要是一二十年前,我肯定会去喝的,鲁道夫帐内有不少好酒吧?可惜我喝多了容易闹事,瓦基亚和召女不在身边,无人能管,要是在这里闹出了事,打伤了哪个台吉,结了仇,搞不好当场就要被枭首嘞。”

“.………”

“酒在欢乐之时可以以酒助兴,在愁闷之时却不能解忧。千杯下去,不省人事,误了时辰事情还算轻的,喝迷了元神,因而丢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,得少喝啊。”

“您不饮,是洪台吉讲了什么不利的事吗?”

周日宁静看了看周围无人,只是偶尔有巡逻骑兵马蹄声,道:

“这位洪台吉,气盛的出乎意料。她急眼的样子,好似要把人吞下去。”

看着又把眉头底下的宁静,奇迹欲说什么,却讲不出来。

“年轻人说胡话倒还好说,可看她的样子,这次南下非得打几回城池不可。蒙古人哪会攻城呀…”

“那我们,还跟随她吗?”

“我从来没说要跟随谁,但是她要南下,咱们不能光看着,得趁着这个机会抢些铁锅茶饼…嘿,你怎么搞的?”

宁静伸手给奇迹额上来一个爆栗。她却耷拉着耳朵,巍然不动。

“你不会真的觉得鲁道夫能做大,光复元朝吧?”

“她…看起来相当有志向,帐里的人有人跟我说了,而且我看她营中骑兵训练,不是那些个游骑可以相比的…而且她军中的骜人也能吃得饱。”

“可恶!”用力一锤其背后,把奇迹推出几步去,奇迹这才反应过来,急忙回身看着宁静。

“难不成我没有好好训练你?我没有让你吃饱吗?我还指望你能娶一个部族的女儿回来,现在看着你都要嫁给鲁道夫了!我问你,刚刚你喝酒的帐里,有骜人吗?”

“除了我,还有天狼星。”

“看着你肯定很新奇吧?毕竟除了天狼星就再没骜人进过那个帐篷了!刚刚有几个熟人的女儿拉我进帐,一直在另一个帐篷窝着喝酒呢。”

“您这不还是喝了么…”奇迹小声道。

“甭管这些有的没的!说白了就是那些人还是看不上骜人,觉得骜人愚蠢。能跟天狼星在一块,无非是因为天狼星是鲁道夫的亲戚,而你是她拉进来的,长得像是个小白脸而已!”

“凡是都要循序渐进...”

“她跟我说打算让骜人攻城,吃明人的弹丸。”

“这不是为了让她们立功吗…”

“蠢货,这套话你也信。你现在已经默认鲁道夫是主,开始为她找借口了。”

“………”

“怎么长耳朵的人都这样啊...当今这个世道,有理想有能耐的人确实是少了。可凡是都得有个急缓,先得吃饱了,才能做打算,她一生锦衣玉食,想不到这里的。”

“那么,我们能不能早点走?免得被鲁道夫帐下的巫师给迷惑了。”

“你敢讽刺我?”

见着周日宁静面上变色,奇迹心内惶恐,忙道:“我胡说的,我我不敢…”

“呵,瞧你现在害怕的样子,还跟你小时候一样。我就知道你会被迷惑住,所以我已经跟她说好了,让你留下听用,为了防备我反悔,明天还要亲自送我呢。”

“啊?”满脸疑惑的奇迹,耳朵蹭得直起抖动。

“你是害怕了,还是高兴的?”

“嬢就把我扔在这了?”

“没错,我不想要你了,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真诚一点,就让你在这给鲁道夫当炮灰吧。”

“这…我…您…我可不会攻城啊…”

“唉,我开个玩笑而已,抖的那么厉害干啥?只把你留到这次劫掠回来而已。”

“唉…我只担心,会因您之盛名,让我去做些我干不好的事。”

轻轻拍了拍长舒一口气的奇迹。“鲁道夫估计不会让你真去城下吃石头,但也要小心些,攻城什么…做不到的,她让你负责时,你就躲着点,替她保存士卒即可,抢掠的事情都在我那边,你多交些朋友即可。”

二人说罢,转回鲁道夫安排的寝帐,一夜无话。第二日晌午,鲁道夫让空中欢欣代送宁静,奇迹打点好队伍,临走前,宁静把她勾过来,道:

“这回来去,少则两月,多则半年,小心点。”

“嬢也要小心。”

“好孩子,再见。”宁静打马随从并牛羊人群跟在后面,看着宁静消失在草原上,奇迹才转回营里。

“台吉没怎么离开过部族吧?”看着天狼星一脸奸笑,好似在嘲笑自己,奇迹低音道:

“的确,让您见笑了。”

“我可没有别的意思,不过随口问问而已。”二人在营内漫步,天狼星如此解释道。

“我算了算,老汗那里,差不多快要到出兵的时候了,所以给你选了几把好刀和一匹好马,等会就去试试吧?”

“多谢台吉。”

“进喜峰口时不必担忧,鲁道夫肯定会把你留在身边的。”

“为什么。”

“因为我把你提到鲁道夫种种的样子说给她听了。”

“您可真是费心了。”说着,二人已到奇迹寝帐。

“忙了一上午,你先歇歇去,鲁道夫不唤,没必要去见她。”

奇迹卸了佩刀,榻下睡去。没过多久便被一阵吵闹声吵醒。

“唔…明军来了?”迷迷糊糊的奇迹披着衣服出去,看见营内大道上,停着一辆辆长车。揉了揉眼睛,奇迹发现才看清楚车中的长木。

“这可是有年头的攻城车了…”

“我们不会造大炮,所以就得用点古代的技术。”

空中欢欣在一旁说。奇迹紧了紧衣物“札鲁忽赤,我失礼了。”

“抱歉吵到台吉了,洪台吉想要最后检阅一下器械,您见多识广,所以没敢打扰您。”

“哪里哪里,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。此处离长城还远,大军行进,这恐怕跟不上吧。”

“所以它们现在就得出发,洪台吉令身强力壮的骜人护送拉着到喀喇沁和乌梁海去。”

现在可真的有打仗的意思了。 

“毕竟,遵化城可不是随意可以攻陷的。”